嘶啦。

　　已经变形的金属装甲上传来了令人牙酸的摩擦之声。

　　是那柄沉重的战斧。

　　妖魔正在拉拽着那柄战斧，意图用斧刃咬下【煌骑】的整个左臂。

　　咔！

　　炽热的白气喷出，蒸汽装甲前移了两步，两个庞然大物推搡间扬起了大量尘土。

　　第四代的蒸汽装甲所需要的操作技艺，和此前的所有蒸汽装甲都不相同。

　　那更像是旧时代的武人的技艺，只是施展武术的并非是人类的肉体凡胎，而是由炽热炉心所驱动的钢铁之躯。

　　在这种暴力的互相碾压之中，四代装甲的机师能够做出更加灵活细腻的动作，因为【清净六根】连接上装甲之后，可以令机师如同操纵自己的身体一般使用装甲。

　　但是，这也意味着，装甲的损坏会在机师的脑海中形成巨大的疼痛幻觉，就像是不存在的肢体上正在发生史无前例的酷刑。

　　这会对机师的精神回路造成巨大的冲击，严重的情况，还可能会导致机师丧失对自己健全肢体的控制能力。

　　此时，那样巨大的幻痛正如同山呼海啸一般疾驰在白无夜的脑海之中。

　　他感觉自己的左手已经被拧成了麻花。

　　不过，那种严重的情况也不是一定会以机师的肢体瘫痪告终，用天机院的副院长的话说就是——大家可以试着用意志力克服嘛！

　　白无夜的脸上死死地绷着得体的笑容。

　　在巨大的疼痛里，他缓缓将左手握紧成拳，将那根麻花狠狠地握紧成拳。

　　他脑海里闪过了很多人的脸，像是天机院的副院长、容易迁怒的同僚、蠢到他妈无可救药的三伯五叔……

　　白发青年那总是笑眯眯的眼缝里喷出大量的怒火。

　　【煌骑】沉重的身形略微下沉。

　　咬住了蒸汽装甲的左臂的战斧也跟着一沉，原本即将被撕下的扭曲得像是麻花的金属装甲，却反过来缠绕住了斧刃。

　　妖魔震怒吼叫，发狂般甩动臂膀。

　　战斧被眼前的巨大铁块死死地抓住了，就好像是已经焊在上面了一样。

　　声浪排山倒海地吹开敌人身上的炙热白气，露出了肃冷狰狞的面甲。

　　杀意浇灌的怒火，正在猩红的目光中熊熊燃烧。

　　白无夜死死盯着眼前袭来的妖魔。

　　近在咫尺的巨大声浪拍来的同时，妖魔猛然蹬地，带着庞大的身躯直接撞了上来。

　　外观宛若岩石一般的赤色身躯猛地撞来，白无夜意识到了——

　　那东西实际上和看上去一样硬，甚至说还要硬。

　　【煌骑】在巨大的冲击下缓慢地退后了两步，下肢的装甲接连在地面上刨出两个大坑。

　　吼！

　　妖魔继续输出着疯狂的噪音，宛若实质的黑风扩散，像是想要伺机啃噬人心的恐惧徘徊在战场之上。

　　沉重的战斧暴戾地摇晃起来，卡住斧刃的钢铁手臂被撕扯成了更加怪异扭曲的模样。

　　在撞击之后，白无夜脸上依旧维持着那种符合一切礼仪标准的虚假笑容。

　　在使用过【雷击炮】的最大齐射之后，这个部署【煌骑】整个机身的武装会进入暂时的过热状态，【世坏炉】也会在这个时候不可避免地下降功率，从而没有办法继续进行高速机动。

　　此时的角力，也因为装甲出力下降的原因，而落于下风。

　　通常，白无夜只会在足够安全的距离下，使用这种最大火力的齐射。

　　不过这次，因为任务目标——天师可能就在身后废墟掩埋的地窖里，他没办法向这些已经是第二次袭击天师的妖魔让开道路。

　　毕竟这次的天师，大概率是真的。

　　左臂的武装已经接近完全损毁。

　　狂躁的吼叫萦绕之下，白无夜脸上的完美笑容似乎有了一道道的裂痕，那下面隐隐透露出了些许的歇斯底里。

　　蒸汽装甲的右臂朝着身后大幅度摆去。

　　虽然【煌骑】是设计出来应对中远程距离作战的装甲，但是也不能完全不携带近战武装，因为早在设计的时候，机械师们就已经注意到了过热导致暂时功率下降这一缺陷。

　　有必要设计一件近战武器，让蒸汽装甲的机师在使用满功率齐射后，还能保有一定的作战能力，以撑过主武装的冷却期。

　　但是，带什么却是个不小的问题。

　　因为【雷击炮/雷火剑】这套主武装本身就占据了大量的插槽，连带着冷却系统也非常庞大。

　　奢侈地配备上高规格的青金武器，则会增加相当的负重，影响原本刻意减重才得到的高机动性能。

　　使用更加常规的武器，重量固然更轻，但是所能提供的近战能力也会显得鸡肋。

　　最后这个设计还是由天机院的副院长拍板决定了，她的设计一如既往地胡来。

　　“放散热系统里不就好了？”

　　【炮刃】装填！

　　【炮刃】发射！

　　一道耀眼的白光从【煌骑】的右臂中放出。

　　那是实体的剑刃，但是在吸收了大量来自【雷击炮】和【雷火剑】的废热之后，已经亮得刺眼了。

　　以此烈火，破邪显正！

　　震慑心神的亮光之后，白炽的钢刃在蒸汽的炉心的伟力下，由下至上地撩斩上来。

　　坚如金铁的赤色筋肉在【炮刃】的斩切下，并不比屠宰场的死肉更能阻碍金属的前进。

　　脏污的黑色脓液在流出的刹那，就为【炮刃】的白炽所气化，化作了空气中难闻的焦臭味。

　　“吼！！！”

　　妖魔的吼叫越发疯狂。

　　它挣扎着想要去阻止剑刃的深入，然而，它身前的蒸汽装甲却陡然暴起，如同野兽一般撞在了它的身上。

　　蒸汽炉心轰鸣，机械框架发出的鸣响仿佛军阵之声。

　　妖魔的反抗被瓦解了。

　　【炮刃】在闪耀和灰烬中无可阻挡地进军，直至赤色的扭曲血肉被一分为二！

　　死！

　　从下方砍入的白炽剑刃被【煌骑】高举过顶。

　　在烈焰下断作两截的妖魔之躯和那不堪入耳的哀鸣一起跌落到了装甲脚下的灰烬之中。

　　妖魔内部所有的脏器和骨骼都因为那柄炽热的剑刃而烧成了焦炭。

　　如此暴戾地使用，也在【煌骑】高举起的剑刃上留下了无数焦黑的印记。

　　为黑灰所蚕食的白炽之下，那剑刃早已经布满了裂痕。

　　【煌骑】解除了剑架的束缚，将已经濒临报废的剑刃直接甩了出去。

　　经过高强度加热和粗暴使用的剑刃早已经脆弱不堪，直接在地上摔成了破碎飞洒的火星。

　　白无夜毫无可惜之意。

　　这就是【炮刃】使用方法。

　　之所以用【炮刃】命名这件武装，就是因为这也是【雷击炮】炮弹的一种。

　　由特殊材质制成的剑刃通过吸收【雷击炮/雷火剑】所产生的废热来加热，最终会附着上有如致命毒素一般的热量杀伤。

　　不过，这也会导致金属的相被破坏，变得脆弱。

　　所以，只是作为炮弹这样的消耗品在使用。

　　装甲背后的武器架的机括开启，弹出了一枚新的剑刃，插入了右臂散热系统的武器槽中。

　　还剩两枚剑刃，应该够用了吧。

　　白无夜瞟了一眼蒸汽装甲武器的残量。

　　在使用【炮刃】轰杀妖魔的时候，【世坏炉】的冷却也已经结束了。

　　能够喷出毁灭般的雷火的主武装重新进入了可以使用的状态。

　　接下来是，检查左臂的具体损伤情况以及查看地窖……

　　就在【煌骑】拔出左臂上卡住的战斧的时候，一阵巨大的吸力将那件野蛮的武器从装甲的钢腕中抢了出去。

　　倒飞而出的沉重战斧，稳稳地砸进了一只赤红的大爪之中。

　　那是一只身形魁梧得和蒸汽装甲相仿的赤色妖魔，是从之前歼灭的妖魔的尸骸中爬出来的。

　　狭长怪异的缝隙里游动着疑似眼目的紫光，锋利的钢牙死死咬合，呈现出忿怒之相。

　　然而仔细看去，那铁石怒容中却似是有一丝戏谑嘲笑之意。

　　白无夜认识那东西。

　　因为那东西和他脚边的焦炭在变成焦炭之前，一模一样。

　　不过，二者之间还有着更多的决定性的不同。

　　就比如现在出现在那张妖魔脸上的戏谑笑容，出于武人的直感，白无夜百分之百肯定那并非是过拟合导致的人脸识别错误。

　　那东西就是在笑。

　　藏身于妖魔的尸骸里，操纵妖魔进行进攻，这是战术行为。

　　这一切都意味着那个一看妖魔一样的东西，的确拥有着智能，和第一只处于正常的疯狂的妖魔完全不同。

　　拥有智能的妖魔。

　　从性质上说，那东西恐怕更接近于猎妖师那种匪夷所思的存在。

　　而且，对方此时散发的魔染规模，也十分的不同寻常。

　　仿佛是能将整个天幕侵蚀的恐怖气息正在白无夜面前缓缓展开。

　　之前魔染指示器表明的显神级数的威胁就是这个东西？

　　空艇上的随行部队应该是已经覆灭了，此地又被梦境术式所封锁，目前能继续执行任务，并且将情报带出的就只有他了。

　　而且，必须要快。

　　那是不用怎么细想就能回忆起的不久之前的事。

　　静默机关和猎妖师所做的同盟里规定，猎妖师不会在紧急情况之外使用神通级数的力量，尽可能和静默机关协同处理魔染事件。

　　这意味着，如果猎妖师没有通知静默机关，就使用了神通级数的力量，那就一定是紧急情况。

　　比如……和他的那些满怀敌意的同袍交战的情况。

　　早已经进入全面临战状况的静默机关会在侦测到神通波动的时候，立刻采取一切紧急措施。

　　时间窗口……大概是不到三分钟。

　　白无夜心中默数了一下。

　　这时间窗口也是留出来的向沐九歌确认情况的时间，城内有神通规模的波动，不一定就是猎妖师在交战，这种情况也很紧急，但相对没有那么紧急。

　　敌对的神通威胁，可以将猎妖师作为解决方案，而不用采取和沐九歌约定的那种紧急措施。

　　如果沐九歌现在恰好联系不上的话，静默机关会采取的紧急对策是……马上使用炮火支援沐九歌的作战。

　　【破天巨爱】、【海神号】、以及……【天霆】，来自海陆空三侧的全力开火。

　　届时，此处的梦境术式一定会被轰得粉碎，【煌骑】也未必能在那种火力下幸存，而最重要的——在仪式要塞没有顺利生效的此地，那个老天师一定也会死的！

　　白无夜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

　　虽然考虑了最坏的情况，但是也没有必要这么有压力。

　　听说沐九歌只是在城区里闲逛，又不是像他一样现在困在了这个梦境术式里，怎么会联系不上？

　　没什么压力地，以最坏的情况来进行作战吧。

　　杀死眼前的显神威胁，脱离梦境解除援护炮击的紧急指令。

　　三分钟之内解决。

　　没什么压力地……

　　在三分钟之内解决。

　　恍惚间，白无夜好像听见哪里传来了铳声，就像是赛马之前发令一样。

　　再睁开眼的时候，白无夜得体的笑容上炸起了更多青筋的裂痕。

　　“明明拥有智能，却连问好的教养都没有吗！”

　　“你这狗杂种！！！”

　　愤怒的咆哮声中，雷光大作！

　　-----------------

　　霍尔莫兹支系，对于其他所有的猎妖师支系来说，应该都算是相性恶劣的对手了。

　　沐九歌有些乐呵地想到。

　　总算不是他们玛亥希支系的猎妖师更多吃瘪的对手了。

　　因为玛亥希支系和赫菲斯托斯支系一样都更加擅长接近战，迎战霍尔莫兹的时候，反而会比祝融支系和洛基支系有更多的优势。

　　呜呼，还是我们玛亥希支系更有实力呀。

　　虽然是以猎妖教团的教长为敌，但是沐九歌并没有觉得局势有多么绝望。

　　他甚至有空在挥剑的间隙里，思考猎妖师支系斗兽的事情。

　　在沐九歌的踏步之下，地面宛如蹦床一般摇晃起来，最终崩碎成了一朵巨大的土石之花。

　　而始作俑者却抓着沉重的大剑，像是炮弹一般被发射了出去。

　　轰！

　　本就只剩下一半的长廊在沉重的炮击之下，彻底化作了漫天飞舞的碎块。

　　沐九歌从飞扬的烟尘中，探出身子寻找着敌人的身影。

　　教长此时正漫步在之前的长廊废墟上。

　　因为算是塌得比较完整，老人脚下的瓦片好似一条死去的巨蛇的鳞片。

　　“有勇气。”教长简短地评价，“但是莽撞。”

　　刚才如同炮击一般的跳斩被教长灵巧而熟练地闪过了，动作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有的只有千百万次重复技艺的娴熟和精练。

　　刚刚燃起的秘火还不足以修复对方身体上的伤势，就急切地攻了过来。

　　这样打，那个猎妖师撑不了多久。

　　沐九歌拔出地上大坑里的青金重剑，刚要开口，一口猩甜就抑制不住地从喉咙涌出。

　　“咕……！”

　　夹杂着内脏碎片的一大口鲜血从面具内壁流下。

　　秘火来不及修复身体上的伤势，教长就会进攻过来，就算是想提升秘火，加快再生速度，也会被净焱强行熄灭。

　　如果不再生修复伤势，继续进攻，则会被拖垮。

　　沐九歌撑不了多久。

　　不过好在他也不需要撑多久。

　　之前的二阶段秘火解放虽然被净焱所驱散了，但是神通规模的灵能聚集肯定已经触及永昼城内布设的魔染监控阵列。

　　最多，不到三分钟，静默机关的炮击就会抵达此处。

　　霍尔莫兹支系不仅是对猎妖师各个支系有着绝对的压制力，同时对所有的道术使用者来说，也都是难以想象的暴力。

　　然而，这世间的事也不总是那么让人称心如意。

　　在拥有神圣伟大的权力的同时，那个支系也有着众多支系里最为薄弱的对物理防御。

　　沐九歌开心地笑了起来，就和他画在面具上的笑容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