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双眼微阖，似是做着一个很安静的梦。
不过她素来睡得很浅，即使刚才是因为白焰风暴的巨大冲击而被震昏了过去。
袁锦的身体忽的一颤，长长的睫毛轻轻闪动，华美的澄澈眼眸略带着些许茫然望向天穹和四周。
在发现自己正处于某个焦黑的温暖怀抱后，少女眼中的警惕才尽数卸去。
“我搞砸了吗？”
她头颅微微扬起，不再去看沐九歌焦黑破碎的脸，而是看向天上的明月。
沐九歌伤得很重，几乎就要死了，曾经旺盛燃烧的生命的火焰正像是白色的余烬一样，在那些巨大的裂口中微微闪动，几乎注意不到。
几乎化作实质的怒意和杀意正交替显现在他的身上。
在被卷入风暴后，即使有沐九歌不断生长出的装甲和羽翼保护，袁锦也很快就晕了过去，不知道之后的事。
看样子，他应该是没有抢到那个被称作《上清天心正法序》的东西。
“不。”
沐九歌抬起头，看了一眼正将火炮指向此方的巨大的蒸汽装甲，又看了一眼教国车队中手持大弓的武者。
“怎么会呢？如果不是你的话，我根本就赶不上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他低下头，伸手捋过少女脸颊上的一缕乱发。发白的长发是柔顺的，像是丝绸，并未在炎火的焚风中损伤分毫。
沐九歌黑炭似的脸上挤出了笑容，些许的灰烬掉落下来，周身的杀气和怒意都像是消失了一般。
“……没有变得更糟，就已经再好不过了，是这样吧？”袁锦轻笑。
“正是如此！”
沐九歌使劲点了点头。
袁锦笑了起来，微小的委屈消融在了笑声之中，某种巨大的疲倦也从心底缓缓压了上来。
“我可能是有些困了。”
她眨了眨眼，湛蓝宝玉似的眼眸里此时正旋转着无数神圣的符号，在圣言的经句中，无数的苍天圣像循环往复。
苍光的刻痕像是少女的眼泪一般，缓慢爬过她的脸庞。
沐九歌沉默了一会，又点了点头。
“那就睡吧，小夜莺。”
“或许，这次会睡上很久。”袁锦对正在发生什么似乎已经有所觉察。
她朝着沐九歌破碎的脸庞，轻颤着伸出了手。
“你醒过来仍旧会看到我，我保证。”沐九歌伸手去握住，那是一只柔软而娇小的手掌。
他的脸现在还没有再生完成，让袁锦摸到的话，或许会被从焦炭的轻微颤抖读出真正的表情。
“那还真是让人期待不起来。”少女轻声笑道，她转动手掌和那只常握剑柄此时却在微微颤抖的手交叉相握。
“不过，我会认真期待的。”
她阖上双眼，似是乖巧地入睡了。
“啊，还有一事。”
“老头子他们责怪你的话，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对他们太生气。”
沐九歌张嘴想说什么，而怀中那个乖巧中显着些许狡黠的少女，已然沉沉睡去。
那并非是明天睁眼就能够再度相见的睡去，沐九歌的手指拂过少女脸上的刻痕，杀意再度完全地显现出来。
那是苍天的侵蚀。
或者说得恭敬一些，那是苍天显现的圣迹。
在沐九歌穿过间隙，抵达阴影世界之前，那个洛基支系的猎妖师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向袁锦展示了《上清天心正法序》！
袁锦所拥有的【苍之眼·源流】，乃是可以看见万物流转中的本质的强大灵性。
而《上清天心正法序》则是苍天定下的此世正法之序，也即所有被允许存在的道术之总和。
就在不久前，那个数量的道术在能够洞见事态本质的苍之眼前显现了。
所谓苍天所允许存在的道术，也不是不会造成魔染。
那同样尽是些会招致疯狂和灾祸的技术，不过是天师教的道士们将之冠以了维系此世存续的神圣名号而已。
袁锦此时的沉睡亦是因为直视了那些禁忌的知识所导致的，无数的术理正在被源流的法眼所推演，无数的奇迹正在等待降临。
现在，在袁锦身上显现的乃是苍天系的圣痕。
但随着源流的法眼的推演，接下来在她身上显现的灵性可就不会只有这一种了。
【苍之眼·源流】是所有道术都渴望的传承者。
所有神妙的成就都将在袁锦的身上复现。
而在那至高仙道的荣光之中，容不下少女的意志。
从沉睡中醒来的，要么是天师教梦寐以求的苍天代行，超越天师圣名授予的伟大术士，要么就是永续无数至上妙法的道术机器。
这两者实质上也未必有什么区别。
之前反握住沐九歌的娇小手掌里的力量已经消失了，他捧着那只垂下的小手，徒劳地翻阅着自己的技艺，在受过的训练中寻找着解决的办法。
沐九歌越是思考，杀意越是高涨。
可以预见，那必将是规模恐怖的仙灾。
但是，解决的办法并不难找，倒不如说，那办法一开始就在沐九歌的眼前。
杀。
一定有其他的方法！
杀了她。
怎么会没有其他的方法！
杀了她。
我，我可是……猎妖师啊！
杀了她。
这种等级的魔染……这种程度的魔染……！
沐九歌的思绪像是煮沸了一般混杂在一起，他无论如何也止不住身体的颤抖，止不住握剑的那只手的颤抖。
那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在法眼的推演完成之前，干脆利落地结束这一切。
你因此杀死的无辜者岂在少数？
就因为那个孩子曾在初次睁眼时，对你有着类似印随现象的愚蠢依恋，就下不去手？
沾染道术至此者绝对无药可救。
杀。杀。杀。杀。杀。
仿佛有无数人正在沐九歌的颅内狂热的颂唱，炽烈的杀意几乎令他本就像是焦炭的脑髓再度融化。
那是猎妖师的灵性在咆哮，那是教团的精神在喝令，那是曾经下定的决意在回响……
“给我滚出去！”
沐九歌放声咆吼，声若癫狂的困兽。
白色的大火因为沐九歌的愤怒再度燎起，那些巨大的裂口像是被再度炸开一般。
灰烬和碎块火焰吹入风中，却和废墟中的微尘一起被凝固在了时间的琥珀之中。
微小的足音传来，一位娇小的身影从阴影中踱步而出。
“我都不知道您还能以人相现身！”白焰中的狰狞黑影嗤笑，“武神大人！”
月光照落在来者利落的棕色短发之上，一时间，那明朗的月华也变得冷冽而锐利。
漆黑的大氅下，隐隐的冷硬钢铠和少女美好的曲线交错。
尸山血海般的杀气扑面而来，只是却分辨不出眼前之人到底是杀人百万的将军，还是伐城灭国的剑士。
“往日不屑为之罢了。”她漠然答道。
沐九歌扭头看了一眼同样停滞的教国的车队和云之国的装甲，换上了颇为不耐的语气。
“那，今次在我脑中吵得沸反盈天，看来是有所见教？”
“正是要教授你解脱之法。”
武神对上沐九歌视线，她的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紫意盎然的眼眸满是凶狂之色。